姜明意没有倒下去。
她接过案卷,翻到第六页,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她就这么坐着。
烛火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悲伤,让她看起来像樽一动不动,且没有生命力的石像。
谢而立还想再说点什么,父亲冰冷的眼刀扫过来,他赶忙退让到一旁。
谢道之洗清了冤屈,还一下子占了上风,按理应该感觉轻松,然而,他的心头还悬着一把刀——
这女子来向他讨要说法的真正目的,还没有说出来。
“晏姑娘,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真相就是如此。”
谢道之这一回决定采取主动。
“说阴差阳错也好,说命运不济也好,总而言之,这一切与我无关。”
姜明意被这两句冰冷的话拉回现实。
她缓缓抬头,注视着谢道之的瞳孔。
“如果没有那个案子,如果不是七月十六,你会让他们进府吗?”
“这话没有任何意义。”
谢道之脸一沉,“你要的说法,我已经给到你,下面该你兑现承诺。”
“父亲,晏姑娘只是想寻一个真相,别的不说,单单这份执着就让人感动。”
谢而立叹了口气道:“磕头赔罪就不必了,就请晏姑娘把真实的意图说出来吧!”
一个白脸,一个红脸,配合的相得益彰。
姜明意看着父子二人,目光说不出的清冷,双腿一屈跪地,不等两人反应过来,“砰砰砰”三个头已经磕完。
“我不喜欢欠人东西。”
姜明意起身,抬头挺胸道:“还清了,心里踏实。”
她五官中眉眼最夺人心魄,却也最让人心悸,谢家父子看着她满目的清冷,竟都愣住了。
“下面我要说的话有些诡异,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姜明意声音不带任何情绪,“祖父去世,停灵七天,最后一天晚上,棺盖突然裂开。”
“什么?”
谢而立惊得脱口而出。
姜明意淡淡扫他一眼,“民间有个传说,棺木合不上是因为死人生前有无法开口的念想,时间一久,念就化成了心魔。”
“这,这,这……”
谢而立惊讶到了极点,扭头一看,发现老父亲脸上比他还震惊。
“我请来高人,高人说祖父咽气前,脑子里想的是一封信。”
谢道之一惊,指着书案上的信:“就是这封?”
姜明意:“我把祖父的遗物整理了一遍,他的书信不多,能让他心里有念的,应该只有这一封。”
谢道之感觉自己的脚有些发软,但又隐隐猜到些什么,“那你到谢家……”
“高人说,想要让棺木合上,就必须要化念。”
姜明意静静地看着他:“这才是我来谢家真正的目的!”
谢道之彻底惊住,活大半辈子,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有这么稀奇的事情。
只是?
这姑娘背手而立,侃侃而说的样子,为什么看上去如此淡然老成?
她一点都不害怕吗?
“什么是化念?”他问。
“找出他心里的死结,想办法把这个结解开。”
“如何化念?”
“解结还需打结人。”
“我……是他的心结?”
“那封信是他的心结,信是写给你的,祖父生前并不知道三条人命的真相,在他心里……”
姜明意顿了顿:“你就是那个打结的人。”
谢道之心头一悸,“我要怎么做?”
“沐浴,更衣,点香,在一柱香的时间里,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就行。”
谢道之看着她森森的眼眸,犹豫着问:“说清楚棺材就能合上了?”
“前提是……”
姜明意:“你是心甘情愿替他化念。”
谢道之心中倏的一动,“如果我不是心甘情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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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
谢总管这会儿的心,都还怦怦跳呢,“大爷,咱们动手吧,这人留着绝对是个祸害。”
谢而立垂着眼睛不说话。
那姑娘是昨天晚上从南城门入的京,孤身一个人,先在百草堂配了副药,后来的谢家。
如果只是这样,他并不忌惮,偏这姑娘穿过了四条巷。
四条巷多年前发生过惨案,死了很多人,阴森森的,别说是夜里,就是大白天,都不大有人敢走这条巷子。
谢而立突然想到了什么:“给那院里送饭了吗?”
谢总管:“送了。”
谢而立:“她吃了没有?”
谢总管冷哼,“吃得比谁都香,一粒米都没剩下。”
这么胆大,看来是有所恃啊!
谢而立拍拍谢总管的肩,“还是等父亲下朝后再做决定,你去半路迎他。”
“是!”
“不用了!”
事情太大,谢而立等不及,“我亲自去接父亲回府。”
……
“姑娘,我家老爷有请。”
凤璃笙走出房门,在谢总管面前故意停住了。
谢总管下意识身形一退,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凤璃笙黑沉沉的眼眸亮起来。
下人的态度,就是主子的态度,态度这么恭敬……
看来这一招虚张声势是管用的。
很好!
推开书房门,如凤璃笙所料,父子二人都在。
谢而立看她进来,笑道:“晏姑娘,坐吧;老谢,上茶。”
热茶端上来,谢总管掩门退出去。
凤璃笙端起茶碗,用茶盖拨了拨,慢慢送到嘴边,动作行云流水。
谢道之摸不着她的深浅,朝儿子看了一眼。
谢而立温和道:“我父亲下朝回来了,晏姑娘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谢家不是不知礼的人,一切都好商量。”
凤璃笙放下茶碗,看向谢道之:“你承认吗?”
四个字,让父子俩同时变了脸色。
谢而立咳嗽一声,“谢姑娘,需要父亲承认什么?”
凤璃笙神色有些讽刺,“承认和晏行曾经是父子。”
这话儿子没办法回答,是逼着老子站出来,谢道之脸色十分难看。
承认,是万万不能的;
不承认,又摸不清这人的真实来意。
被逼到这个份上,谢道之的忍耐算是到了极限。
“晏姑娘,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说明来意,否则,就别怪本官不客气。”
“请便!”
凤璃笙懒洋洋回了两个字,从怀里掏出早上没有送出去的合婚庚帖,放在小几上。
手腕一转,又端起边上的茶碗,怡然自得地品茶,一边品,一边还点了几下头。
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
嗯,这茶不错!
她这般无所畏惧倒把谢家父子给镇住了。
无所畏惧,才最最可怕。
她一个人一条命,死了也就死了;但谢家一百多口人,老的老,小的小,他们赌不起!
谢道之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靠的就是省时度势,能屈能伸。
哪怕他这会心里恨不得掐死凤璃笙,可该跌软时照样跌软,这也是和儿子事先商量好的。
“我承认。”
终于承认了!
凤璃笙在心里咆哮一声,语气森然道:“那么之前,你为什么要否认?”
谢道之的脸色阴沉,没想到自己承认了,她还要追根问底。
“所以!”
凤璃笙悠悠道:“你一直在撒谎。”
“为什么要承认?”
谢道之被彻底激怒,表情变得狰狞无比,“我恨他,我恨不得他死全家。”
话落,书房里死一样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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