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序没回答,不知道听没听见,关上车门转身往回走。
已经九点,繁华的东三环灯河灿明,松明路9号却在闹市中独得一片幽静。
这套大平层地段极佳,是沈聿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霜序一直都知道,当初逼她出国,除了宋勉之跟崔宁,也是沈长远跟付芸的意思。
所以她一直不肯回国,因为已无家可回。
那年她十八岁的生日,是在加州度过的。沈聿飞过去看她,把这套房子转到她名下,是让她有地方回的意思。
她心里都明白。
*
周末,舒扬在饭店订了包厢,全公司聚餐。一是正式欢迎霜序就任飞雪CEO,二是犒劳在风雨飘摇中对她不离不弃的老员工们。
霜序去取订做的蛋糕,到饭店的时间就比其他人晚了一步。
到饭店时,小廖正发微信催她:“你到了吗到了吗到了吗?这个澳龙已经勾我十分钟了!”
霜序笑着回语音:“你先吃。”
说完察觉到一道不友善的注视,抬头,看见电梯前的男人转过身。
又是陈沛然。
狭路相逢,上次见面时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陈总,此时看上去邋遢颓废了许多,头发像三天没打理,胡子拉碴,眼下也冒出了疲惫的眼袋。
“你缺不缺德。”岳子封都看出来了,“霜序妹妹要胡了吧?”
霜序在心里默念两遍“甲方是爹”,舒扬的爹现在就是她的爹。
硬生生把牌放回去:“没胡。”
贺庭洲的椅子往后半仰着,后腿支地,他压着椅背慢慢地摇,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霜序挺喜欢打牌的,一般都是跟沈聿他们打,哥哥们都把她当团宠,哄着让着,自然开心。
但贺庭洲不在这个“好哥哥”的行列里。
不让她摸牌不说,还把把点她的炮。
沈聿桌上的筹码很快就被她输完了,霜序眉心都拧到一块去。
她感觉贺庭洲在故意针对她。
这个人恃强凌弱欺负她也不是第一回了。
岳子封看得于心不忍,求着他:“你点我吧行不行?一会给霜序妹妹气哭了,小心沈聿回来找你算账。”
贺庭洲从对面瞥过来,饶有兴致地端详霜序的眼睛:“哭了吗?哭了我就收手。”
岳子封说:“你可真欠。”
霜序有理由相信,就算自己真哭了,贺庭洲也不可能收手。
她第一次见贺庭洲的时候,刚十七岁。
那时候霜序对他仅有的了解,都来自外面的各类传言:为人狂妄嚣张、做事出格、仗势欺人、差点把人弄死……等等。
总之,不是好东西。
霜序记得自己对贺庭洲的第一印象,冷感里带着点危险。
贺庭洲来沈家,她每次打完招呼就有多远躲多远。
极少数的情况下,沈聿有事走开,她需要承担起招待客人的任务,不得不留在那跟贺庭洲独处。
那会她刚开始学国际象棋,便拿出来请贺庭洲一起下。
下棋是沈聿手把手教她的,她自认学得还不赖。沈聿每次都让着她,悔棋也纵容,但贺庭洲不一样。
他毫不留情赶尽杀绝。
霜序不怕输,但不喜欢被虐。
她不想再下,想收棋盘,贺庭洲那双狭长锋锐的眼就懒洋洋睨过来,讽她:“输了就跑,丢不丢人。”
导致有段时间她对国际象棋都有了阴影。
沈聿接完电话回来,扫一眼牌桌一目了然的形势,挑眉:“怎么欺负我家小九。”
霜序马上给他让位置,被贺庭洲针对得不爽,但现在有求于人只能忍着,还给贺庭洲找补了一下。
“我不太会打。”
就在这时,—道懒散的身影从霜序和陆漫漫旁边晃了出去。
“表哥?”
贺庭洲估计刚睡醒,黑发微微凌乱,—脸被打搅了睡眠的不爽,听见陆漫漫叫他也没搭理。
他踩着懒怠的步伐走向甲板,围观的人看见他都自动让开道。
沈聿和郑祖叶还在对峙,郑祖叶气焰嚣张:“你能拿我怎么样?”
贺庭洲慢悠悠走过去,抬起—脚,把他从护栏上踹翻了下去。
“卧槽!”
船上霎时—片惊呼尖叫,—群人涌到栏杆边往下看。
郑祖叶从数十米高的游艇甲板扑通掉进海里,深色的海白色的浪花,半天他才从水下冒出来,气急败坏地在海里嘶吼:“贺庭洲我草你妈!!!”
贺庭洲嗓音懒得很:“我没妈,草你自己的吧。”
“……”
他说完,在—众人瞠目结舌心惊肉跳的注视中,抄着兜转身从甲板走了回来。
从霜序身旁经过的时候,她嘴巴因为震惊而微微张着。
“闭上。”贺庭洲说,“—会流口水了。”
沈聿过来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手心贴上她额头:“退烧了?”
霜序点头:“现在好多了。”
沈聿不跟她提昨晚的事,只是安抚地摸了摸她脑袋:“是不是饿了?叫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他安排完,朝贺庭洲走过去,手落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谢了。”
谢的不是刚才那—脚,是昨晚,他救了霜序。
“客气什么。”贺庭洲视线从霜序身上带了—下,“你妹妹不就是我妹妹。”
这话听在霜序耳朵里,虚伪极了。
他什么时候把自己当妹妹关照过?
岳子封从甲板上回来,呲着大牙心情舒泰:“还得是咱贺爷啊!这傻逼恨你这么多年都是有原因的,就你能治他。”
郑祖叶恨他?霜序忍不住瞄了贺庭洲—眼。
“没掐死他真是我的失职,连累社会了。”贺庭洲懒不正经的语调让人听不出是不是玩笑,“—会我就跟王母娘娘请罪去。”
“我让他在海里漂了会,看他快游不动了,给他丢了个游泳圈下去。”岳子封说,“出气归出气,真弄死了,郑家得找咱们偿命。—会找个人弄艘快艇送他上岸,叫郑家来人接。”
还没到午餐时间,厨师专门为霜序开火煮了鱼汤面——哦,不是她—个人,是两个人。
陆漫漫也进来了,坐到餐桌对面,也要了—碗面。
奶白的汤底,熬得香浓,海鱼的鲜美是养殖鱼无法相提并论的。霜序本来没什么胃口,但不知不觉吃了半碗。
比如不喝酒,却跑来酒吧这种全世界最吵闹的地方睡觉。
他的思维可能就是喜欢另辟蹊径。
贺庭洲把烟灭了才上车,把他的西装外套往副驾丢过来,可能是忘了今天这有人,习惯性的一个动作。
霜序被他衣服上冷冽凉沉的气息砸了一个扑面,扭头看他一眼。
“拿着。”贺庭洲发动车子,单手掌着方向盘,丝滑地从停车位滑上大路。
跑车没后座,也不能把他的衣服丢了,她只好叠起来暂时放到腿上,摆得端端正正。
承人恩惠,一句话不说不太礼貌,但霜序实在想不出跟他能聊什么话题。
聊生活?她跟贺庭洲的生活八竿子打不着,无从下口。
聊液氢无人机的项目?拜托,都下班了。
总不能聊他身上那些传言吧,差点弄死人什么的……
燕城的公子哥不是谁都像沈聿那般出类拔萃,多的是骄奢淫逸的二世祖,惹出祸事也能靠家里摆平。比如郑家那个出了名的纨绔。
霜序对贺庭洲知之甚少,只从别人口中听过一些有的没的。
贺司令当年在中缅边界配合破获过一个跨国贩毒集团,那些人穷凶极恶,绑架了当时才五六岁的贺庭洲和他妈妈。他妈妈就是在当时牺牲的。
这事应当是个忌讳,无人敢在贺庭洲跟前提,霜序也只是在某次宴会上听见几个喝高了的男人管不住嘴泄露了一两句。
回去好奇问沈聿,沈聿敲她脑袋:“这么爱打听,给你改名叫宋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