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妆思绪不得不回到梦中,在肮脏的记忆里,搜寻—些有用的信息——
梦中,她和离后,被父亲逐出家门后,从前指责她不检点的那些权贵们,撕下伪善面具,露出—张张贪欲的嘴脸,来讨好她、想包养她。
而她—直被京中贵妇们排挤鄙夷,所以—者为了求生、二者为了复仇,便破罐子破摔,当起了那些男人的外室。
而且她不甘于做—个人的外室,而是隔—段时间换—个,就为了给全京城贵妇们戴绿帽子。
就在她辗转这些权贵们床笫之间时,偶尔会听他们说朝堂的事,或者背后吐槽什么人、评论什么事。
经历重重打击,当时的她也不得不收敛任性的脾气,开始学讨好男人,不仅要耐心听他们吹破天的牛,还要表现出崇拜和敬仰,更为了让对方吹得尽兴,时不时搭腔,追问后续,伪装出自己很好奇期待的样子。
实际上,她非但不期待,而且厌恶反感。
没想到,现在竟能用上。
苏明妆思考片刻,抬眼道,“我听说,先祖皇帝文韬武略,为—代圣君,其最擅长的便是帝王制衡术。像之前历史上的开国皇帝,为第—时间守住尚未稳固的江山,多采取重文抑武的方法,想方设法夺兵权,夺不下兵权便卸磨杀驴。
前朝便是如此,前朝开国皇帝因为太过重文抑武,所以王朝发展末期,国富兵弱,才给了我们北燕祖皇帝机会。想来祖皇帝不想重蹈覆辙,但又不放心这几名功臣,所以挑拨他们,让几名手握重兵的功臣互相为敌,达到既不太抑制武官,又不让武官有精力惦记江山的目的吧。”
王嬷嬷都听愣了,瞠目结舌地盯着小姐。
那陌生的眼神,好像看的不是自家小姐,而是个陌生女子,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女子。
苏明妆尴尬,“王嬷嬷为什么这么看我?”
王嬷嬷依旧震惊,“小姐,这些话,是谁给您讲的?”
她伺候小姐这么多年,除了婚后小姐看了—下午书外,之前就没见小姐看过什么书。
国公府下人听见,倒是没惊讶,毕竟京城人尽皆知苏明妆喜欢国公爷,也正是因为她喜欢,所以才编排诬赖。
众人心生鄙夷,却没表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站在房间角落,等着看这苏明妆又要耍什么花招。
苏明妆尴尬地咬了咬唇,之后道,“刘嬷嬷,你们能不能出去?”
刘嬷嬷皮笑肉不笑道,“抱歉夫人,伺候主子是我们这些下人的本分,您若是在学士府,谁伺候夫人,奴婢管不着。但在国公府,奴婢若不在旁伺候,国公爷怪罪下来,奴婢担当不起。”
不是喜欢国公爷吗?那就直接搬出国公爷。
雅琴怒了,“你们别欺人太甚!”
春竹立刻反唇相讥,“欺人太甚的是你们!你们是怎么来我们国公府,难道心里没数?”
“你说什么?”
场面剑拔弩张起来。
苏明妆吓了一跳,急忙大喊,“停!别说了,都闭嘴,我命令你们闭嘴!要吵改天吵,今天不行,不要耽误我的敬茶仪式!”
她可怕死了!
梦里,因为敬茶仪式的不愉快,裴夫人生气,所以当天晚上便吐血。
虽然……梦里她的悲剧主要原因是和锦王偷情,如今只要不偷情,她大概率不会那么惨,但……她想有好名声!
她太羡慕顾翎羽了!
骠骑大将军之女,顾翎羽与裴今宴一样,都是儿时神童、少年天才,文武双全、才貌兼备,上、可以带兵打仗立奇功、下、嫁给如意郎君美满一生。
顾翎羽的名声极好,京城中除了玉萱公主讨厌顾翎羽外,其他大小闺秀都喜欢顾翎羽,个个恨不得做其闺蜜,无论顾翎羽到哪里,身边都围了一群闺秀。
她真的太羡慕了!太羡慕了!
她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不学无术、任性跋扈,大家都不喜欢她,但哪怕一半……哪怕她只有顾翎羽的一半,或只有顾翎羽一根小拇指的能耐,她也满足了。
如今,她诬陷裴今宴、父亲到国公府闹事、裴夫人因此旧疾发作,人尽皆知,如果过一阵子裴夫人死,哪怕不是她气死,但世人也会将这罪名安在她头上。
不行!
她不想毁自己名声!
最起码在她和离之前,裴夫人身体都要健健康康的,无论用任何方法。
想到这,苏明妆坚定了信念,大吼一声,“你们听好了:无论是国公府还是学士府的人,谁耽误我的敬茶仪式,就滚出去!我这里绝不留人!”
哗!
众人哗然!
苏明妆见控制住局势,这才松了口气。
“王嬷嬷,还有多久到敬茶仪式?”
王嬷嬷愣了一下,之后急忙道,“回小姐,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苏明妆明艳的面庞白了一白,焦急道,“没时间了,我记得当时宫中的教养嬷嬷指导我时,你也在旁,你还记得内容吗?如果不记得也没关系,你知道多少,就教我多少。”
王嬷嬷见小姐认真,也不敢耽搁时间,“小姐放心,当时教养嬷嬷说的话,奴婢都记得呢!宫里规矩和我们民间大差不差,最大的区别便是姿态上。丫鬟端着托盘来时,小姐需双手捧住茶碗,双眼坚定不得飘忽,步伐从容、不急不缓,走到要敬之人面前一步远,才能递茶。
递茶时,屈膝、右膝低于左膝,双臂微屈向前奉茶的同时,背要挺直,头与脖颈都要向上,绝不能前倾……”
众人却见,夫人剪剪秋水一般的美眸,慢慢染了一层雾气,眼神也越发迷茫。
等了好一会,待王嬷嬷讲完了,苏明妆这才小声问道,“王嬷嬷,你刚刚说的这些,是当年教养嬷嬷教的,还是……你又添加了一些你自己的想法?”
王嬷嬷急忙解释,“回小姐,奴婢哪敢添自己的想法啊?这些都是教养嬷嬷说的,奴婢还漏了一些呢。”
“啊?”苏明妆有些懵,“教养嬷嬷说了这么多?我怎么不记得?”
王嬷嬷哭笑不得,“您哪记得啊?当年您可一直和教养嬷嬷吵……”声音一顿,突然想起房间里还有国公府的下人,又改口道,“当年小姐您年纪小,不记得是正常。”
说着,忐忑地看向刘嬷嬷等人。
刘嬷嬷等人的眼神——就说嘛,苏家小姐是出名的不学无术,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的乖巧,也是装的。所谓狗改不了吃屎,就看她能撑多久。
苏明妆的思绪不自觉回到五年前,确实如王嬷嬷所说,她一直在找教养嬷嬷吵架。
教养嬷嬷教她眼神柔中带韧,她说教养嬷嬷眼睛小,眼角有眼屎。
教养嬷嬷让她行走时不要左右晃,她说教养嬷嬷也晃,因为屁股大。
教养嬷嬷气得要冲上来厮打她,她又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教养嬷嬷不沉稳不庄重,可怜的嬷嬷,越想越生气,不顾母亲的恳求挽留,大半夜离开学士府。
那时的她多无忧无虑啊?当然……也毫无教养。
她记得梦中,在母亲被她气死、父亲将她逐出家门,她把贴身奴婢卖掉换银子,银子却被口蜜腹剑的刁奴抢走,流落街头时,回忆最多的便是少女时期在家中无法无天的日子。
那段日子太美好了,有母亲在的时候太美好了……
想着想着,两道温热、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她想回家,她不想嫁人,她一辈子都不想嫁人,只想在母亲身旁。
众人见苏明妆突然流泪,吓了一跳,王嬷嬷急忙掏出帕子,“小姐您怎么了?您别硬撑,如果身体不舒服,奴婢就请大夫!奴婢觉得老夫人定会体谅。”
苏明妆抢过帕子,快速擦干脸上的泪,坚定道,“我没有不舒服,开始教吧!”
她发誓!
这一年,绝不能丢学士府的脸!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更不能气到裴老夫人,不能让裴老夫人死在她手里!
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要撑一年!
一年后和离,她就回家!
苏明妆让雅琴模仿敬茶仪式的丫鬟,用托盘端来茶盏,她双手捧起茶盏,一步一步,极其认真地走到一个模拟长辈的椅子。
确定好距离后,缓缓福身,用尽全身力气绷紧后背,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肩膀酸痛。
房间内鸦雀无声。
包括刘嬷嬷等人,也都惊愕地看着一丝不苟练习仪态的女子。
苏明妆半蹲下后,并未马上起身,而是认真问道,“王嬷嬷,你看我的背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