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心头立刻生出了几分质疑。
难道姝姝真的没有推语儿落水?
不然姝姝怎么会让人烧了亲手为他做的衣物,还用这种语气态度跟他说话?
可语儿虽然一直说不是姝姝推的她,而是她不慎拉着姝姝一起落了水……
但他问了十余个当时在场的人,那些人都说是姝姝推了语儿!
且他还特意查过那些人的主子与姝姝有没有过结!
想着那些,宁烬心情沉重又纠结的看向黎姝。
对上黎姝通红的双眼里盈满的怒火,他突然莫名有些心慌。
偏偏黎姝在这时又扬声对他道:“我好歹也是将军府的小姐,是你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你想发卖了我是不可能的,不若你给我……”
“姝姝!你再生气说话也该有个分寸!”
“……”
宁烬声音太大,惊得黎姝都愣了愣。
然后她勾唇满脸嘲讽的笑了,“这个时候你倒是又突然与我心有灵犀了。”
宁烬面上一白,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虽大声打断了她。
但他只是因她的语气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没想到竟给他猜中了?
她竟真生了与他和离的心?
所以他是真的冤枉了她吗?
这时,一道轻如蚊蝇还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宁、宁大……哥……”
宁烬掉头看去,就见脸色煞白还满脸是汗的谢语气喘吁吁的趴在院门上,整个人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昏迷不醒。
他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纵身疾掠过去就将谢语捞进怀里,满脸担忧的责备道:“你怎么这么不乖,又跑出来作甚!”
黎姝是一点都没有听见谢语声音的。
故而对上宁烬突然掉头,然后朝谢语掠去的举动,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他跟谢语这才叫心有灵犀。
跟她不过是因为自小一起长大,了如指掌罢了。
且宁烬那语气……
但凡有耳朵,又不聋,都不会相信他们清白!"
宁烬抿起薄唇,没有立刻作答。
前天夜里他也是一时心急才将语儿带回了府里来。
但他当时想的是等语儿挺过来,稍稍好转一些后,就送语儿回去。
眼下他却想留语儿在府中多养些时日了。
至少要养到姝姝知错为止!
不然他也没有由头一直住在同心苑不回竹苑了!
为此他在朝黎言黎慎看了一眼后道:“安排些人过来吧,左右此后我跟姝姝搬进来后也是需要人伺候的。”
对此,向嬷嬷略犹豫了几瞬后,道:“世子爷有所不知,世子夫人老早就发了话,说同心苑里的所有事宜都由她亲自打理,挑选下人自然也在其中。”
“那你就多领些人去让她选,然后把她选好的送过来。”
“这……”
向嬷嬷心说以世子夫人的脾性,此番会那么生气,必然是因为世子爷让谢小姐住进了同心苑,毕竟这同心苑里的所有物什都是世子夫人亲自挑选再精心布置的,若是再连他们日后用的仆从都先叫谢小姐用了,只怕世子夫人会愈发生气的啊!
可她还在琢磨该怎么委婉的提醒世子爷这一点,宁烬就满脸不耐烦的道:“你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是,老奴这就去……”
向嬷嬷死死拧起眉,心下微微有些不舒服。
她是郡主的陪嫁丫鬟。
郡主视她如姐妹,她也为了郡主一生未嫁。
别说府里下人见到她便如同见到郡主本人,对她恭敬有加了,世子爷以往待她那也是温声细语的。
现如今却……
唉!
许是她多心了吧!
世子爷该是太过担心那谢小姐,已经顾不上其他了吧!
再度去到竹苑后,向嬷嬷足足在黎姝房间外面等了有半个时辰,青虹才从里面打开房门,“我们夫人醒了,嬷嬷请。”
黎姝这一觉睡了也就一个时辰多一点。
且一直在做梦。
骤然从梦里惊醒那一瞬,她是比睡前更累了。
但是听闻向嬷嬷来等候许久了,她还是打起精神立刻起了身。
“嬷嬷等了这许久也要见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
向嬷嬷打量着黎姝的脸色,心说世子夫人这都已经给世子爷气病了,听完她的来意后很有可能会气到加重病情啊!"
待桂嬷嬷走后,孔三娘没好气的看了临渊一眼,“你终于能如愿去小姐身边了,高兴坏了吧?”
临渊把头一扭,小声道:“也没有很高兴……”
“是吗?那你嘴角怎么都要翘上天了啊?”
“……”
临渊立刻抿起嘴,同时把头又扭过去了几分。
孔三娘好笑的摇摇头,就自怀里取出了一对与桂嬷嬷拿来的那对孔雀耳环一模一样的耳环,轻抚着其上的羽毛满脸庆幸的说道:“幸亏今晨临出发前我突觉心慌气短晕眩难耐,不得不延迟了一点时间出发, 否则就要与小姐派来的人错过了啊!”
临渊轻轻颔首表示赞同。
三娘的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
故而今日三娘一旦出了京,即便楼里的人都知道那对孔雀耳环的重要性,也是不会追出京城去传话的。
因为那位神医所在之处离京城颇远,为了三娘的安危考虑,一天也不能再耽搁了。
加之出了城门后,他们一行人会轮流背着三娘,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那位神医所在之处,而楼中轻功好的都在他们之列了,余下的人是追不上他们的。
先前小八火急火燎的冲到城门处找到他们时,已是下一个就轮到他们受检出城了。
再晚上一步,就不知要等上多久他们才会回京了。
尽管方才来的那位嬷嬷说可能只是有人想谋害小姐的性命,但从主子生前最后交代给三娘的那三件事来看,小姐眼下或是此后要面对的,绝非寻常的危险。
倘若三娘此番出京求医要数月,甚至是更久才归京,那必然是要误了主子的重托的。
故而何止是庆幸,都可以说是主子泉下有灵了……
暗自思及此,他眼角余光瞥见三娘把那对耳环递向了他,忙转回头去用双手接住。
就听三娘压低声音对他道:“关于主子当年托付给我的三件事,除我之外,渊儿你是唯一知情的,但是在我归京前,你不可对小姐提及半个字,当然……若是我不治身亡了,你是可以自行决定何时告诉小姐的。”
“是……”
临渊微微拧起了眉。
他们虽是找了那位神医很多年了,却也无法确定那位神医能不能治得好三娘的病。
若那位神医也对三娘的病束手无策……
“行了,你小子别搁老娘面前摆出一副老娘已经死定了的表情!用主子的话来说,老娘就是那打不死的小强,生命力顽强着呢!你赶紧去收拾收拾到小姐身边去吧!”
“嗯……”
“切记,务必倾尽全力护小姐周全!且小姐的吩咐,不论是什么,你都必须照办且必须办妥!不然等老娘回来你就死定了!”
“是!”
一刻钟后,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的临渊在孔雀台后门处送走孔三娘后,就往定北侯府去了。
他虽还一次都没有去过定北侯府,却早已把定北侯府的地图背的滚瓜烂熟。
闭着眼睛都几乎要能画出来了。
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定北侯府后,却没有直奔黎姝的竹苑,而是先在定北侯府各处晃悠了一圈。
确认定北侯府里的守卫都是酒囊饭袋,以他的身手能够随时来去自如后,他才去了竹苑。
他到黎姝卧房的后窗处时,桂嬷嬷才刚回来。
趁着黎姝转头看向外间时,他翻窗进去藏身于屏风后。
随即桂嬷嬷便快步进了房里。
“夫人!老奴在孔雀台见到那个叫孔三娘的了,是个年纪不到四十岁的美妇人,也是孔雀台的东家,但不巧的是,她今日正好要出京求医,无法来见夫人,不过她会派一个叫临渊的男子来护小姐周全,她说那男子的身手能在京中排第一!”
“出京求医啊……”
“是的!据说她已经缠绵病榻很多年了,而她的病太过罕见,寻遍了名医也无果,早已是油尽灯枯了,而她此番出京要去找的神医似乎是当今世上唯一有可能治好她的人!”
“这样啊,那确实是片刻都耽搁不得了,那么……那个叫临渊的几时会来?”
“孔三娘只说此后他会悄然进府来见夫人,没说具体是几时来,然后她让老奴把这对孔雀耳环带了回来,说夫人若是喜欢就偶尔戴一戴,不喜欢就收着。”
“是吗……”
黎姝喃喃着接过那对孔雀耳环,凝目看了两眼后,下意识的就轻轻抚摸起了其上的羽毛。
当年母亲把这对孔雀耳环给她,并再三嘱咐她日后遇着危险了可以拿着它去孔雀台找孔三娘时,她才五岁不到。
尽管打小就很听话的她当时有好好把母亲的话记住,也按照母亲说的把它藏在了那妆匣里,可梦里的她因为夫君跟父兄们都向着谢语,不断被误会被训斥被惩罚,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都处在心力憔悴中,一直到了声名尽毁,沉疴缠身,身边空无一人的境地,她才在绝望无助中想起了母亲说过那对孔雀耳环是能救她性命的重要物什。
奈何当时她的妆匣已经成了谢语的所有物。
而所有人都防着她伤害谢语,别说去谢语那里拿回孔雀耳环了,她连谢语住处都靠近不了。
入梦的她就是听梦里的她念叨了太多次这对耳环,才会寄希望于这对耳环……不,是那个孔三娘能成为她用来改变自身结局的关键。
但愿那孔三娘能顺利治好顽疾,早些归京。
思罢,她将耳环递给桂嬷嬷,“先放回原位吧,日后有机会再拿出来戴。”
“是。”
桂嬷嬷应声接过拿去收放。
随后青虹跟翠微就送了午膳进来。
黎姝没什么胃口,本想让她们先撤了。
却在开口前想到了落胎是很伤身子的,就逼着自己吃了些。
然后她才刚落筷,就有丫鬟领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宁烬母亲跟前的向嬷嬷,以及两个小丫鬟。
“老奴见过世子夫人。”
“奴婢见过世子夫人。”
黎姝微微一抬手,就听向嬷嬷笑呵呵的说:“昨儿个十五,我们郡主照例歇在了佛堂,今个儿回了清风院才得知了世子夫人昨日进宫赴宴时落了水,以及世子爷昨夜把与世子夫人一同落水的那位谢小姐接进了府里来照料这两桩事,郡主说世子爷是重情重义,才会将作为他救命恩人的谢小姐接进府里来照料,望世子夫人切莫多想,也多多担待,还说她是相信世子夫人与谢小姐的落水只是意外的,定会查明真相替世子夫人做主。”
这番话,黎姝在梦里已经听过一次了。
还听过很多很多相差无几的。
因为每一次她被误解,被冤枉,被千夫所指,宁烬的母亲都会站在她这边。
也是唯一站在她这边的。
但她等啊等,等到身上的污名多到永远都不可能再洗清了,也没有等到那都已经听到了无数次的替她做主。
后来的后来才知道,宁烬的母亲表面待她这个儿媳如亲生,实际上一直妒恨她入了骨。
妒她能不与妾室争风吃醋耍心眼。
恨她让宁烬无法纳妾,害得宁烬无法像别人家的世子那样儿女满堂……
思及此,黎姝垂下眼帘,藏起了眼里升起的暗芒。
而她一双眼眶还红的厉害,脸色也不是很好,故而她此时的模样落在向嬷嬷眼里,像极了要垂泪。
因而向嬷嬷连忙又说道:“虽然世子夫人身子骨素来硬朗,鲜少伤风感冒,但郡主还是担心世子夫人会因昨日落水受寒,这不……”
向嬷嬷说话间往旁边挪了挪,指向那两个丫鬟手中的托盘道:“郡主让老奴三人给世子夫人送了些补品过来,请世子夫人务必好好将养身子。”
“母亲有心了,我今日身子确实有些许不适,有劳嬷嬷转告母亲,此后几日我便不去清风院请安了,免得把病气过给母亲了。”
“是,那老奴三人便先行告退了。”
这般说罢,向嬷嬷领着那二人后退几步后,青虹翠微才上前接过东西。
黎姝不知道的是。
那三人出了她竹苑,走了不多远,向嬷嬷就驻足死死拧起了眉。
她这心软的毛病真是得改改了!
见着世子夫人眼眶红成那般样子,又好似还要落泪,她就不忍心再把郡主敲打世子夫人日后不可再焚烧世子爷衣物的那些话说出口了!
唉!
但愿回去后郡主不要怪责她才是!
"
“嗯,辛苦你了,你且起来吧,往后也不用一见我就下跪。”
“是。”
临渊应声而起后,站至一侧看了那八人一眼。
那八人便齐刷刷跪地依次自报了姓名。
“奴婢惊蛰,
奴婢谷雨,
奴婢立夏,
奴婢白露,
奴婢寒露,
奴婢秋分,
奴婢霜降,
奴婢小雪,
见过小姐!”
几乎是她们话音一落,临渊就又道:“倘若小姐不喜欢她们的名字,可以改成小姐喜欢的。”
黎姝目光逐一掠过那八人的脸,牢牢记下后,才摇着头道:“她们的名字很好,没有改的必要。”
顿了顿,黎姝又逐一看着那八人道:“你们虽并非皇后给我的人,但是在外人眼里你们却毫无疑问是皇后给我的人,所以往后你们只要占理,就无需对任何人客气,特别是那些想要强行闯入我竹苑,亦或是与我并不亲近却想近我身的人。”
“是!”
那八人异口同声的应罢,黎姝又冲桂嬷嬷道:“领她们去安顿下来,再让她们跟大家熟悉熟悉。”
“是。”
桂嬷嬷应声将那八人带了出去。
然后临渊在唤了一声“小姐”后,把一张名单递向黎姝。
黎姝接过的同时临渊又道:“这些是姑爷前天夜里连夜问询过的人。”
黎姝心下有些惊讶。
竟然这么快就查清了!
看来他们孔雀台的人脉不容小觑啊!
毕竟那是近两年风头正盛的棋妃宫里头举办的宴会,前去赴宴的夫人小姐身份都很不简单,就算是宁烬,想要问询当时目睹了她跟黎姝落水的人也都需要私下里进行,不可能让太多人知道的……
思及此,黎姝微微皱起了眉。
不对!
以皇上近两年对棋妃的看重程度,发生在棋妃宫里头的事,若无皇上跟棋妃授意,就算是宁烬也不太可能连夜就弄清楚都有哪些人目睹了她跟黎姝落水,然后还逐一找来当面问询!
可皇上如今还视她如亲生,棋妃也与她极为投缘,若是他们给宁烬行了方便,那些目睹了她跟黎姝落水的人断是不敢胡言污蔑于她的!
另外……
她素来待人和善,几乎从不曾与人结过怨,故而自相信了梦里是她的未来起,她就一直很纳闷那些目睹了她跟黎姝落水的人为什么会都声称是她推黎姝落水!
明明以当时的情形,只要不是个瞎的都能看得出是黎姝滑倒后,她下意识伸手想拉住黎姝,却被黎姝带着一起落了水!
而后,名单上的那些名字更是加深了她眉间褶皱。
因为其上的名字,要么本人与她关系颇佳,要么就是其主子与她关系和睦!
临渊一直注视着她的反应,眼瞅着她眉间褶皱都深得要能夹死蚊虫了,忙又启口说道:“属下自作主张,已经安排了人去深入调查名单上的这些人,若小姐想更直接一些,属下也能设法直接逼她们吐出真情来!”
黎姝看了他一眼,起身将那张名单丢入炭盆里烧掉后,才道:“且先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调查一二吧,兴许内有隐情……”
比如有人想通过栽赃陷害她来败坏她的名声,并离间她跟宁烬,还有父兄的感情,事先收买了那些人!
且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黎姝!
而梦里的她在连番与宁烬,还有兄长们大吵过后,想方设法的想要自证清白,最后却是连宁烬具体都问询了哪些人都没能查到!
“我们定北侯府什么时候还有我的人去不得的地方了?”
“……属下明白了!”
宁革话落给那几个暗卫使了个眼色。
在翠微五人率先往外走了—段后,他领着那些暗卫跟了上去。
因为他们的缘故,翠微在回竹苑的路上,不时的就会回头看—眼。
而她每回—次头,眼眶就会红上—分。
世子爷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过往别说夫人已经气到都不想见世子爷了,但凡夫人瞪世子爷—眼,世子爷都会围着夫人说半天好话!
且别说是为了旁的人责怪夫人了,任谁说了夫人—句不是,他都恨不得立刻提刀去杀了对方!
虽说自打谢语出现后,世子爷就变了,可是以往世子爷就算在气头上的时候因为谢语跟夫人起了争执,也很快就会想方设法跟夫人和好的!
现如今却……
翠微越想越难过,也越想就越替自家夫人感到不值。
她们回到竹苑时,奉命带着余下三人守在院门外的惊蛰远远的瞧见她两眼通红,眼里还蓄满了泪水,纵身落到她跟前就上下打量着她问:“翠微姐姐,你受伤了?”
翠微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同时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
惊蛰紧紧皱起眉,没再多问,而是看向了她们身后。
然后她压低声音道:“翠微姐姐你先进去吧,外面交给我们。”
翠微眨了眨眼。
交给她们?
什么意思?
难道惊蛰四人不是出来接她们的,而是奉夫人的命令出来拦人的?
夫人事先猜到世子爷会差人过来了?
想到这,翠微也没多耽搁,拎起裙摆就—溜烟跑进了院内。
她—进去,候在院门内的两个小丫鬟就将院门给关上了。
为此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口气跑进了黎姝房里。
此时黎姝仍在画画。
不过已经快要画好了。
听见翠微跑进房里的声音,她转头看了翠微—眼,就放下笔皱起眉问:“宁烬不让你清点东西,还把你骂哭了?”
翠微刚刚都已经把眼泪憋回去了的,可听见黎姝的问题,她眼里瞬间又蓄满泪水,还立刻全部夺眶而出了。
见状,桂嬷嬷连忙取下腰间的帕子迎上去,“唉哟,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