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你们联合起来骗我的,你们都耍我!刚刚她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许洛州止不住的发抖,连话都说得含糊。
医生叹了一口气,将白布盖上,只说了一句:
「真是作孽。」
我的身体被推走,只剩许洛州还坐在地上。
护士在他身边冷冷的说了一句。
「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好好给李主任操办后事。」
最后,只剩许洛州一个人坐在地上,神情恍惚。
他不停的摇着头,嘴里念叨着:
「假的,假的,肯定是假的,李愿宁怎么可能会死?」
「像她这种为了活能不顾一切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死?」
不顾一切吗?说的也没错啦。
像我这种底层挣扎的人,每天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活下去。
十年前,酒吧相遇。
他是感情受创的公子哥,我是被迫下海的穷学生。
妈重病刚去世,因为治病家里早就欠下了重债,连骨灰盒都买不起。
收骨灰的时候,我拿着家里找出来的铁质饼干盒,一路捧着,坐公交车带回了家。
当晚,我画上浓妆,换上了超短裙。
和买醉的许洛州相遇是个偶然,我只记得他直勾勾的盯着我,我惊恐的想跑,主管狠狠推了我一把。
「躲什么?那是我们这里的大牛,伺候好了,以后就不用到处扭,只对着他一个人扭就行。」
我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他看着我,眼里不是其他酒客色咪咪的情欲。
而是一种,很奇怪的,温柔的眼神。
他问我:
「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
「我叫李愿宁,今年19岁。」
主管交代过我,说年轻是资本,遇到有对我感兴趣的,不要犹豫报上自己的年龄。
他听我说完,却缓慢的扯出了一个笑。
他说:
「19岁,不要来做这种脏活。」
他牵着我的手,离开了那片灯红酒绿。
豪华的商场里,他给我买了好多天价衣服。
我被吓的动也不敢动,最后哭了出声。
我说我不是出来卖的,我只是想干几天,挣到五千块,我就要走。
穷人的后事,五千块够体面了。
他轻声安慰我。
「我不会让你做那种事,我只想让你陪陪我。」
于是我换上了精致漂亮的小裙子。
偷偷看了一眼价格,一条一万八千块,比我命都贵。
他带我去了海边,问了我一句。
「喜欢海吗?」
我有些无措,为了不扫兴,慌忙点头,说喜欢。
他勾了勾嘴角,和我说:
「我也喜欢。」
其实我是骗他的,我根本就不喜欢海。
生活在海边十几年,实打实的卖鱼女,读书的时候人家总笑我,身上有股海鲜味。
十岁那年,我爸出海打鱼,那天早上,他笑眯眯的和我说:
「这趟回来,就能给愿宁买想要的收音机了。」
我好开心,等来的却是他的尸体。
家里没了男人,断了生路,我妈带着我进城谋生活。
化学工厂,干了八年,癌症晚期。
但我不敢说我不喜欢大海。
许洛州笑眯眯的,给了我十万,给我妈买了个豪华至尊大墓地。
我一句话也不敢说,偷偷庆幸着,能让我妈享受到这种好日子,我做什么都行了。
于是我跟在他身边,陪他看了一次又一次海。
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他总是问我:
「你知不知道海的那边有什么?」
我不知道,他也不觉得我笨,认真的和我说:
「海的那边,是另一个国家。」
后来我才知道,喜欢海的,是海的那边的林幼安。
他自幼相识的好姐姐,也是永远无法体面相爱的好姐姐。
可我知道的太晚太晚,一颗心已经毫无保留的送给了许洛州,才知道他对我的好,不过是借物抒情。
我劝了自己好久好久,爱不能强求。
明明已经准备抽身离开了。
明明离婚协议,已经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我签好了名字,等待着这场手术之后,我与他体面的分别。
我想着这段感情,终究不算是太难看的。
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呢?
真的好可悲。
6
许洛州跌跌撞撞的回到了林幼安的病房。
林幼安眼里还藏着水光,许洛州慌忙的握住她的手。
「安安,你怎么了?」
林幼安苍白的小脸挤出一抹笑。
「不用担心我,愿宁没事了吧?她听起来比我严重多了。」
许洛州先是不自然的一颤,眼里闪过一丝惶恐,又迅速的压了下去。
他故作冷静:
「没事的,都是她的假把戏,我才不会信。」
「安安,我只想一心一意的照顾你,其他事我根本不想管,只要你好,我就好。」
这句话说的忠诚,林幼安没忍住,笑了出来。
「洛州,你还和以前一样,笨笨的,单纯可爱。」
像是被哄好,许洛州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安安开心就好。」
忘记我的那一段难堪,是很快的事情。
整整一天,两个人都腻在一起,再也没有提到我的任何。
我只能飘在他身边,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幸福瞬间。
许洛州说:
「十年了,没有一天我不在想你。」
林幼安笑的温柔。
「我也是。」
我恍然失神。
是我记忆里的那十年吗?
我自以为得到上天垂怜,被救赎,被治愈的十年。
得到过爱的人,总是太贪心。
我是真的爱了他好久好久,爱他空洞的眼睛,爱他飘渺的灵魂。
爱情里的人,会下意识的,不自觉的,神化所爱之人。
真相血淋淋的展开,我也不自量力的问过他:
「这么多年,真的没有一刻对我有过真心吗?」
他的沉默振聋发聩,很久以后,他只是说:
「头发有点长了,该去剪了。」
我剪了十年的短发。
刚好到下巴,是很利落干净的发型,他说他喜欢,我乐此不彼。
我都忘了,曾经的我,最喜欢自己及腰长发。
思索片刻,他又再开口。
「算了,不用剪了。」
说完,转身离开。
留我一个人在黑夜里被撕碎,被吞噬,被无孔不入的悲哀屈辱吞噬。
她回来了,我这个替身,彻底失去了作用。
如今,豪华病房的窗子前,我曾当作神祇的男人虔诚的看着另一个女人。
他问她:
「安安,病好之后有什么安排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听到不如意的回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林幼安思索了一会,又摇了摇头。
「暂时没想好诶,不过世界这么大,总有能容得下我的地方。」
许洛州目光闪闪。
「安安,近在眼前。」
林幼安脸上泛起红晕,许洛州像是在证明自己的内心,连忙补充着。
「这里不行,天涯海角,总有行的地方。」
「安安,我带你走吧,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再也不会有人打扰我们,抛弃所有坏的东西。」
「未来,只有我和你。」
好真挚的告白啊,听的我都忍不住有些感动了。
只可惜,我也是被他抛弃的那一份。
他细细摩挲着林幼安的手,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直到林幼安开口:
「好啊,洛州想做,我陪着你就是了。」
他笑的好开心啊。
是我和他这十年里,从未有过的真心灿烂。
我看着他的笑颜,莫名的还是苦涩了几分。
漫漫长夜,林幼安睡了过去,许洛州一直醒着。
他就那样仔细的看着自己的爱人。
和我一样。
好长的一个夜。
7
阑尾炎的术后恢复不用太久,许洛州像是一刻也等不了,急忙的操办起了出国的流程。
他大手一挥,直接联系中介,要变卖我和他共同居住过的房子,又直接找了搬家公司,将所有和我有关的杂物,一起打包丢弃。
为了给他心爱之人一个交代,他联系律师,拟好了离婚协议,飞快的在自己的位置上签好名,要求律师尽快办理好。
可事情卡在了这里。
律师联系不上我。
我说不上许洛州是在自欺欺人还是真的认定我是在骗他。
其实每天都有因为我而联系他的人。
有要求他处理我死亡手续的,也有要求他处理尸体的。
他是一视同仁的统统不理。
直到警察联系上他,他才有了几分认真。
「我倒想知道,她是怎么莫名其妙死的?明明前一秒还生龙活虎的狡辩她不是故意害人,下一秒就病危了,是吞农药了,还是咬舌自尽了?」
「我医院还有人要照顾,真没空陪她玩过家家,还闹到了警察这里,报假警难道不用受处罚吗?我的离婚程序已经在走了,希望她的原因不要影响到我。」
像是给自己壮胆,他滔滔不绝的说完这段话后,对上了警察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许先生,你妻子已经去世三天了,尸体就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你是太过悲痛无法接受事实而精神错乱了吗?」
许洛州脸色有点发白,但还是故作镇定。
「别开玩笑了,她不可能死。」
话音落下,他又小小声地接了一句。
「像她这种为了活着能不顾一切的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啊。」
他总是这样想我。
因为我想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就下意识觉得我,为了活着,再怎么样都可以。
我总不该要求别人真正的能共情我,但他三番五次的曲解嘲讽。
我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十年了,他如果能懂我一分一毫,就不会这样想我的。
只是对他来说,一个替身,一个用来慰藉的相似物,没有必要去了解更多。
只要能有用,就够了。
警察似乎是被许洛州油盐不进的死样子气到了,语气不善。
「您的妻子,是医学认定的死亡,板上钉钉的死亡,死亡原因是肝脏破裂,她那天出了很严重的车祸,你不知道吗?」
我看得清楚。
许洛州的表情,随着警察一字一句变得扭曲难看。